就像鲍勃迪伦那首传唱已久的歌曲《答案在风中飘》一样,人的一生中在面对困境、面对未知、面对迷茫的时候,往往都只有向内心诘问,却难以寻找到答案。当选择以艺术为终身志业,甚至就注定了永远都没有确定答案。
和苏新平的聊天过程中,他始终语调平静,说起兴奋的事情或无奈的片刻他都是一个语气。草原,故乡是他精神上信马由缰的天堂,即使他早已离开那里几十年。
你不得不感叹文化的基因在一个艺术家那里具有的巨大影响。当年那个爱好艺术的青年在走出家乡,来到硕大而陌生的北京时,面对的不适,冲突以及焦虑,凡此种种,都直接反映在他的作品中,直到现在。
“语言的魔术”展厅
7月27日在成都市美术馆开幕的苏新平个展,以四个单元全面呈现了艺术家近四十年的创作:现代的部落、走向未来、语言的魔术、风中的理想。
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弥漫着清冷孤寂的石版画,再到最新的创作《行走的人》,巨大尺幅的《荒原》、行走在混沌中五官不明的面孔,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苏新平内心对这个世界的答案。
展览中有三张他的自画像,画中的眼神有些茫然、犹疑,情绪低沉、肖像的面部只占据了画布的一隅,与那些笃定、如风一般昂首阔步前行的人相比,它提供了答案的另一面。
我盯着墙上画布中的那匹红马许久,那难道不是画家的自画像吗?
走出原乡
最早从草原来到都市,那种从一个文化迁徙到另一个陌生环境的状况,让苏新平很不适应。广袤的草原文化同大都市中的现代文明有冲突,走出故乡发现这么大的天地,不得不拼命去适应,去迎接各方面的挑战。
在冲突、焦虑的状态下度过了学习的最初几年,但始终是在焦灼和焦虑当中走过来的,伴随着创作的过程,苏新平一直在追问:“我从哪儿来,我能做什么。”
“现代部落”展厅
如何面对现实、面对人群、面对社会等等,表现在创作中,很多问题都是交织在一起出现的。早在读本科时苏新平便面对着这样的困惑,直到读研究生,工作若干年后他才真正地适应了。
“那个时候只能是回归精神上的家园。人的肉身已经在都市中,只能在思想或是精神层面不断从过去的生活中提取记忆,其实也是一种安慰,让自己有了寄托。”
“现代部落”展厅
“现代的部落”正是这样一种象征性隐喻,历史、视觉、感知交错的场景混杂其间,苏新平在现实、想象、梦境之间,用艺术特有的方式,为我们构造出一个凝固的时间秩序,一个有着超现实意味的时刻:关于草原的精神写意。
结构1号 800×800×300cm 木棍、金属 2024
展厅中为这次展览专门创作的两件作品:蒙古包,沙漠之塔,形制巨大,这个由故乡“迁徙”而来的空间形态和现实中的蒙古包显然不同。对于苏新平而言,它是精神图腾,苏新平将它简化为只剩下内核结构的形式而存在。
“现代部落”展厅
“蒙古包其实只是从表象上去看,可能很多人没有那样的阅历和知识,没有去过那个地方的话,甚至都意识不到那是蒙古包,展厅里只是一个现成品。至于外面表层你可以包成别的任何东西。“沙漠之塔”同样由现成品演化而来,这些对我而言都充满了象征性,它们是一种精神符号。”
回头之马 160×200cm 布面油画 2023
马是苏新平作品中一个标志性的载体,无论是展厅中的雕塑还是绘画,马是苏新平对于故乡图腾般的存在。虽然画的是马,但更像是借物喻人,就像采访中他所说的,“所有的作品都是我自己,都是我回归自我状态的具体体现。甚至作品表现的是不是我的形象都不重要了,那些姿态、或者是方法、都是我自然释放出来的,所有这些都与我自己的性格有直接的关联。一个艺术家到了我现在这个年龄用不着再去参照什么了。”
灰色的风景:云朵、天空和人
站在展厅中尺幅巨大的作品《荒原》面前,一片孤寂朝人袭来,它描绘的是什么?云朵、风景、是记忆、也是艺术家的自我映射,灰色的色调,乃至最后一个展厅中《风中理想》画中的那个人,风景非常苍茫,而人都像是从烟尘里走出来的一样。这些风景像是挽歌式的,苏新平以诗意的方式捕捉到风中飘动的理想,并试图在它消散之前,做最后的挽留。
荒原11号 560×560cm 纸上铅笔 2022
“一个画家的性格、阅历、对世界的认知和看法、都体现在作品的色彩里,语言已经把思想和观念直接地呈现出来了。当然也有另外的因素,早年做版画的经验更多是黑白灰,我想最重要的还是和我的性格有关,比较内向,这是在草原文化那种语境里生长起来带有的基因。我的性格始终都有一种在面对世界时迷茫的状态,对这个世界快速的变化感到迷茫,再到对自我生存的追问。那种焦虑和孤独感是必然的。”
“语言的魔术”展厅
无论从早期的石版画到人物场景,包括后来的风景,再到马,雕塑、苏新平说这些都是从形式语言上的表象梳理,更重要的是他这么多年内在的变化,但其实每个时间段的变化他自己又根本没有意识,很多时候就是由着一个想法驱使他去不断进行尝试。
躺着的男人与远去的白马 62×50.5cm 石版画 1989
“我觉得其实就是一种特别朴素的动机始终在驱使着我,观众在展厅里看到的所有的作品都是在我所思所想后的所作所为,每个不同的阶段都是互相作用的,永远不是想清楚了,方法也实践完美了再去做,那就变成了找到一种风格,然后不断重复而已、我骨子里最反感的就是这个。”
“走向未来”展厅作品
“人”始终是苏新平表述的主体,雕塑作品《行走的人》也是今年苏新平最为人熟知的一个系列,也是他对这个时代精神的象征。
形态研究 尺寸不一 泡沫、微水泥 2024
展厅中四周墙面上或行走、或坐卧、或跳跃、或沉思的人群,为我们勾勒出现代人在社会中日常状态。它们的形象袒露着无论时代怎么变化,那些精神上的困境,人的迷茫、不安与找寻,总是在每个时代循环上演着。
作品只是提示,艺术没有答案
这是苏新平在西南地区第一次大规模较为完整地展出自己从80年代至今的作品,但他并未给出答案,那些版画中梦幻的场景,令人迷失方向和困顿的场景,成为画家延续至今的精神引领。或许,他很早意识到,来自草原的自己与都市的环境并不一致,这种孤独和时空交错的感受在之后的作品中一再出现。
“风中的理想”展厅
苏新平两年前从公职上退休后,形容自己每天一早去工作室的路上犹如走着金光大道,这种感觉非热爱艺术之人不能体会。
站立的男人2号 260×200cm 布面油画 2023
“一个艺术家做艺术的目的是什么,尤其在如今的社会环境下,我们往往对于艺术是什么的追问早已缺乏。在艺术上所有追随者都是牺牲者,我们在学习阶段可以追随,但你活在这个世界上,你的价值和意义在哪儿,艺术家其实很简单,找到自己独特的一面,艺术家在学习的过程当中发现自我,最后能不能建立自己的思想、观念和语言方式,只有这样艺术史才有可能接纳你。”
自画像 65×53cm 布面油画 2024
展厅的结尾处,三张构图有些偏离的自画像,无意间成为艺术家的自白。苏新平说回归原乡其实是精神家园的回归,精神的边界是无限的,人类走到今天把这个东西丢掉了。
肖像2017-1号 330cm×240cm 纸本色粉、木炭条 2017
人们变得越来越现实,实用主义在全人类的基因里正在变得越来越根深蒂固,因为现实逼迫每个人不得不这样。80年代人们还在务虚,追求理想层面的,人文主义的精神,那个阶段对苏新平这代人的影响根深蒂固。
对话 313×245×500cm 光敏树脂 2024
“我也是从那时开始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艺术是价值观的体现,但艺术很多时候又与现实是脱节的,它有时是超现实的,有务虚的一面,理想离我们渐行渐远,我就想借着艺术回归。这不是说我要回归草原生活,而是回归做艺术的初心,未来是虚无缥缈,形而上的,永远都说不清楚,但艺术它让你用一生充满了激情地去追索,去义无反顾地实践。”
行走的人2号 300×200cm 布面油画 2023
一个时代的艺术反映出的必然是一个时代的提示。此次展览的策展人崔灿灿在展览前言中这样写道:“在苏新平的作品中,我们或许可以得到这些答案:保留遥远的精神家园,风中的理想;保留游牧般自然、自在的生活方式,独特的个人记忆与口音;保留被我们所忽视、遗落的稍瞬即逝的心理秩序和无名状的情感。它们合在一起便是时代巨变中自身的位置,那些超脱和远离时代的自足性,才是真正的个人。”
文章来源: 99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