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眼看年轻人一茬茬地上,大家纷纷用这话来调侃自己,甚至作为要放弃的理由。”这是韩家英的观察。就在本周末,“韩家英的设计辞典”展览即将开幕,这场涵盖了他30多年设计生涯的展览,将着重展出他近10年的设计创作和思考。
在展览开幕前,Design360°与韩家英聊了聊,本期「对话设计师」原本是针对展览的聊天,却延伸到了当下设计界、年轻设计师所面临的挑战等等话题上。韩家英说,很多人似乎就认定了设计师是个“短命”的职业,尤其是在一切求快的当下;我们问他:那努力还有用吗?
韩家英
平面设计师,艺术总监
韩家英是国际平面设计联盟(AGI)会员,中央美术学院城市设计学院客座教授。1961年生于中国天津,1982年就读于西安美术学院工艺系装潢专业,1986年任教于西北纺织工学院服装设计系。曾荣获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大奖金奖、福布斯“2015中国最具影响力设计师”。其个展“镜像 • 韩家英设计展”是国内首个专业平面设计师个人作品展。
韩家英致力于图形和文字的新设计实验,作品被英国V&A博物馆、德国汉堡工艺美术馆、瑞士苏黎世设计博物馆等国际艺术机构收藏。
▲“韩家英的设计辞典”展览海报
从业30年举办设计展,回归探讨设计的本源
“平面设计似乎成了一个特别短命的职业生涯,在这种当下,对设计本源的追问、对设计批评和设计理论的探讨其实是很关键的。”
您把本次展览命名为“韩家英的设计辞典”,以“字、词、辞”为脉络展示您过去30年的设计作品,能介绍下这一策展概念吗?“字、词、辞”与您展出的作品如何去对应呢?
韩家英
距离我上一次开个展的2012年,已经过去十年了。这期间我其实一直想要再做个展览,也是机缘巧合这次何香凝美术馆提出想为我办个展,确定下时间后,这件事就有了一个明确目标,办起来了。
至于为什么是“韩家英的设计辞典”,我的创作的方向一直是平面设计的同时,又对图形和当代艺术、文字符号这些东西有一种着迷,做了各种不同的尝试,也积累了不少作品。我找到崔灿灿来做策展人,是他给到我“辞典”这个观点,展览就叫了这个名字。
辞典是由字、词、辞构成的,类比到图像创作中,展览里边以最基本的图形、色彩、文字笔画这些本源的东西为根或者为平台来创作的作品占了很大一部分。比如有些作品用丝网印刷和绘画等方式来表达这些元素,来探究色彩的关系,这既可以说是当代艺术,也可以说是平面设计,也可以是其他。但从表达的根基上来讲,它们其实是对色彩、图形等基本形态的表达训练的一种呈现。
▲韩家英新作品,将会在本次展览中展出
▲韩家英新作品,将会在本次展览中展出
请崔灿灿老师来策展,是出于怎样的考量?
韩家英
请崔灿灿来策展是看重了他对当下艺术界、创意界的独到看法。平面设计在国内至今已发展三四十年,却仍然停留在一个较浅的层面上。国内平面设计高速发展的时期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恰好与传统平面设计转向电脑时代的时间重合,而发展到现在,几乎所有设计表达都是由电脑、AI等技术实现的;几乎所有平面设计师也都走在这条路上,这种状态其实是比较单一的。
“越来越快”也是一个问题:每天接受爆炸式的信息量,每个客户都要求快,社会对你的工作也要求快,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在被平面设计流行大趋势推着往前走,在最年轻的阶段爆发、结束,新一波年轻人马上又来了……平面设计便成了一个特别短命的职业生涯,而社会似乎也比较追捧这种方式。
我觉得这对行业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无论设计还是创作都需要时间积累,才能做出有水平、有原创性的东西。但在这个时代,大家赶时髦都来不及,不少有才华的设计师都只是在不断追逐新的视觉语言,将其转化为某种技能和手法,而不是在创造新的视觉语言。
在这种时候,对设计本源的追问、对设计批评和设计理论的探讨其实是很关键的,但当下大背景几乎没有这氛围。我认为这个问题是根本性的,或许也不是设计行业独有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请崔灿灿来策展。作为独立策展人,他对这些社会现象、对当代艺术、时尚、设计有着非常尖锐、独特的看法。对于一场设计展,如果由他来策展,能给到特别好的切入点。
▲“九层塔”展览海报设计,该展览也由崔灿灿策展
这场展览不仅展出设计成品,它们背后的创作过程也通过手稿、档案、设计材料等传递给观众,这背后的考虑是什么呢?您希望这场展览带给大家什么?
韩家英
我们作为设计师都很敏感,看到一个项目马上就会有想法。这也是行业训练下来的。不像别的创作形式有很长时间去打磨,平面设计的时限通常就半个月时间,这也造就了平面设计师都是反应比较快的:给我一个要求,我当场就有想法、马上就能够实现出来。
所以在创作的过程中,我们可能一下子有五六个想法,最后只采用了一个,但采用的并不见得就是最好的,可能有很多好东西都留在了幕后,所以我也会展示一些自己的草稿、手稿、过程等等。
▲韩家英新作品,将会在本次展览中展出
从2012年您办“镜像·韩家英设计展”以来,已经过去了11年有多。在这十几年间,您有感受到怎样的心态变化?
韩家英
其实我一直没停下,但特别是最近几年有一个变化让我感触良多——疫情正好给了我很多时间,让我动手做了一些东西。其实一生中很少能有这样长的时间,好几回半个月哪都去不了,就在屋里呆着,逼着自己找点事干。这时候我就会做一些平常没机会做、一直惦记着的事情。这种自己一点点亲手创作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我觉得是特别快乐的。
▲韩家英新作品,将会在本次展览中展出
您在这段时间内的创作,跟您平时服务客户,具体而言有怎样的心态不同呢?您从中得到的东西有什么不同?
韩家英
创作更多是对“本质”的训练,即无论自主创作还是服务于人,做项目里永远要面对的、马上能给出答案的能力,这能力往往不是天生就有的。就像运动员台下天天练,求的就是比赛瞬间跑得更快;训练也不是光练运动去了,还包括饮食心态等等。
创作也是这样。它没有边界,可以练的想法、可以试着实现的事情都非常多。回到项目里,给你的是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去完成任务,要是平时没有积累,实际上是很难应付得来的。
▲韩家英新作品,将会在本次展览中展出
年轻设计师如何应对时代的挑战?
“人都想抄近道,但其实只有努力是自己能掌控的。”
您的工作范畴广泛涉及了商业和自主创作,也深谙设计功能性和创造性两方的平衡,但这个问题至今仍然在困扰一代代年轻设计师,对此您怎么看呢?
韩家英
一件真正的设计,功能性和创造性都是不可或缺的。所谓两者平衡,归根结底还是在某个场景下、怎样表达才是得体合适的,设计师应该最要具备这个判断能力,而不是每次“表错情”,光看视觉本身好不好,而不去关注需求功能,忽略了用在这里合不合适,等着客户不停地提醒你。
我们设计行业现在职业化的程度比较高,但专业性却不足,根本问题还是每位设计师的生命周期太短了,大家都纷纷自我调侃“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还把这个当成准备放弃的理由。但设计师真正能够成长,是需要时间和经验积累的。判断一件设计用在某处是否合适的能力,实际上就是设计师最需要锻炼和积累的能力。
▲《&设计之都深圳》杂志
您也说了设计是一种“体力活”,还要经受市场洗礼,30岁以后都难以为继。作为“60后”设计师,您至今还在创作,您如何保持创作活力?
韩家英
一是喜欢,另一个就是不玩虚的东西。比如有人觉得我小有名气了,开了公司,肯定不亲自设计了对吧?但我就是亲自设计,我们每天都会面对具体项目该怎么做,就是要在一线、在那儿做。这其实是最根本的,跟年龄没什么关系,只是有人认为现在我不该亲自做东西了,感觉“跌份了”、“我得在这指点江山”。再者你做了,别人也认为肯定不是你做的,是底下人做的,你只是挂名而已。
这其实是个很糟糕的风气,大家对什么事儿都这样去思考,当然一部分人确实也是这样做的:他们不敢自己亲自做设计了,因为没年轻人想法多、做出来也没年轻人好,所以只能交给年轻人做,完了之后自己随便指点一下,就端出来了。
这并非培养优秀设计师的氛围,但要一个年轻人偶然间有点火花、有点才华,马上就能够变成功成名就的状态,这是不可能的。他需要不断努力,要多次证明自己就是最厉害的才行,但是通常证明一两次,很多人就盯不住了。
这是个全球现象,客观地说技术发展把人都变成了这种状态:只要快速学会某种特别好的东西,噼里啪啦弄出来,感觉就挺时尚、挺酷。但这种酷其实不是你的东西,你只是模仿别人而已。然而现在大家就觉得你能模仿这么先进的东西,说明你眼光厉害,所以你就是厉害。
这对于那些希望未来在这个行业能够走得更远的个体来讲,是特别大的一个伤害。但是对一些只想迅速跨进这个行业的人来说,却是有益的:只要足够快速、足够聪明,学会了某种先进的方式,马上就能够站在这个行业的舞台中央,那挺好的。
▲深圳设计周
那对于一个真的想长远走在这条路上的个体来说,如何去抵抗这样的阻力?
韩家英
这其实是个挺大的问题。有才华、优秀的设计师,多半是要自己出来干的,那面临的要先养活自己的根本问题。但年轻人养活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哪里还有时间滋养自己的创作?也没法奢求像艺术家一样有特别赏识他们的赞助人,在中国这种客户少之又少。
但这并不意味着年轻设计师的前景就一片黯淡了。现在整个行业是比较扁平化的,包括展览、比赛逐渐成为了年轻人出道的敲门砖、展露头角的舞台,这其实就说明谁都有机会。这当然是好,问题又在于人都想抄近道,都不愿意用最笨的方法,觉得傻。
设计这条路真正走下去是一条漫长的路,这一路上才是真正考验设计师是好是坏的,不是只看一时一事。我觉得未来的年轻设计师是要有耐力,成功肯定是需要持续的执着和努力,只是努力了不一定能成,但谁也不知道谁最后就成了。
▲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相遇”
所以说,还是要努力?
韩家英
并不是“还是要努力”,而是只有努力这个是你自己能掌控的,别的你掌控不了。有时候你认为自己做得特好,别人觉得一般;有时候你随手乱做了个东西,所有人都说好。这都是不可预测的,你只有不断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把项目研究透,认真做,把自己要表达的东西表达透,这就OK了。
我认为按照这个方向去做成功率是很高的,人家最后都能看到你的努力。做好了,如果人家还不满意,那除却客户本身不真诚这些因素,多半还是你本事不够,就这么简单。
这可能听着比较苛刻。我们一个普遍的事业观是追求什么“四两拨千斤”,都想着只做一件事就一炮而红,但实际上这种方式只能满足一小拨人,大部分人都是要努力一辈子才能有点成就的。否则你就在一个行业平平淡淡,不要有太高的要求,那也没问题。但很多设计师又是不甘平凡的,都想站在高光之下。
▲故宫汉字馆
30年设计生涯的感触
“过去的时代让我受益至今,今天的时代需要重新审视和评估。”
从80年代末到如今30年来,您如何看待您设计生涯的发展?30年来让您感触最深的变化是什么?
韩家英
我很庆幸我从读书开始就接触到现代设计的理论和一些现代设计的作品。那个时代社会观念还比较落后封闭,比如80年代大学的老师还不让你模仿毕加索、马蒂斯,必须得把写实的画好了,你才有资格学这些。在90%的人还抱着这种观念时,我们已经开始接触到现代设计、包豪斯这些观念,我其实是受益至今。
再往上走后,我就正好开始接触这个行业、从事这个行业,然后又到了深圳。做设计的在那个时间点到深圳,也是最合适的时候,这些都是我认为很关键的大时代的因素。
但是今天这个时代怎么弄,我觉得要重新来审视和评估。几乎每个记者来采访都会问我:AI时代来了,十个要灭掉的行业其中就有平面设计,你咋办?你是不是也要完了?我其实觉得正好相反,在这种时候,比如像我这样自己动手做东西,更容易做出一些完全不一样的表达。任何人只要是动手做了,就必然和别人做的不一样,别人也替代不了。
其实在国外越是设计教育较为发达的地方,越是注重训练学生动手动脑。技术是容易的,有可能刚学会一个技术,马上发现人家更新成一键操作了。然而就像现在拍照,大家都用一款软件、一个功能来给修,结果都长一样了,摄影师的价值就没了,但其实真正好的摄影师就好在,他们能拍出有力量的画面。
所以你哪怕问AI能不能取代什么,我觉得都是打问号的,就看大家怎么去做了。
▲韩家英以铜板为材料,为旧作赋予新形式,将在展览展出
我们能不能期待2033年有一场“韩家英设计40周年展览”?
韩家英
当然我是希望有,也应该是会有的。想要创作是谁也没有办法阻挡的。这一次赶着办展,虽然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但这半年每天都在紧张工作,激发了我很多原始的创作想法、念想,或者说冲动,最后把它们执行出来了,我觉得这是蛮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