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鑫和王思思,作为舞蹈界80后优秀的编导,近几年通过《醒·狮》《努力餐》《龙·舟》《东方大港》等多部剧目的创作历练,已经逐渐走向成熟。他们的艺术创作手法和戏剧观念也日益精进,擅长将地方题材及其背后的人物、品质、精神和风骨灵魂巧妙地呈现在舞台上。每一部作品特色鲜明,难以在新作中看到与过往作品的复制痕迹。2022年,他们执导的舞剧《醒·狮》在“1元云端剧场”进行直播演出,吸引了超过340万人次的观众围观,成为全国瞩目的文化盛事。

从展现岭南人民精气神的《龙·舟》,再到经过打磨后重新上演的《东方大港》,他们导演的这些作品均可归类为“现实题材”舞剧作品。这些作品上演后表现的可圈可点,收获了行业内外观众的认可。值得注意的是,市面上能够真正实现“口碑票房双丰收”且“深受群众欢迎”的现实题材舞剧作品寥寥无几。这并非偶然现象,实则是创作者在生活与艺术的转化融合上显得力不从心。他们对于生活经历的深度挖掘与艺术审美的提炼远远不足,这无疑是艺术创作的重大缺失。为了解决问题,创作者需要深入生活捕捉细节,确保情感真实、人物立体;同时,要巧妙地将舞蹈与剧情结合,既要展现艺术美感,又要保持故事的连贯性和深度。创作者还需在创新与观众接受度之间寻求平衡,而实现这一平衡的关键在于主创团队深厚的文化底蕴和艺术修养。这无疑对创作者来说是一项极大的挑战,但挑战与机遇并存,成功融合生活与艺术、实现创新与观众接受度平衡的舞剧作品将会更显珍贵。

现实题材的特质与内涵在于其真实反映现实生活、关注社会问题、传达时代精神的特点。让观众在艺术欣赏的同时,思考现实、感悟人生。需要注意的是,尽管现实题材来源于生活,但它在艺术表达上需要遵循高于生活的原则。

近几年已有多部现实题材舞剧致力于展现两代人的故事。有的作品通过“子承父业”的特殊工作来展现特殊职业的艰辛,有的则以父辈“忘我工作”的状态来揭示家庭之间的矛盾,进而通过碎片式结构映射改革开放四十年的历程。这些舞剧都是探索现实题材创作的热点案例。在剧情的初始阶段往往呈现出一个美好的愿景,但随着剧情的深入,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有时编导技法使用过度,导致观众难以分辨剧情的“里表关系”。这种表现往往显得过于急切迎合“现实”,片面地追求“现实”效果,实际上只是对生活表层的肤浅模仿和刻板复制。

《东方大港》同样是聚焦于父辈与子辈之间讲述两代人的故事。虽然剧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略显单薄,但创作者在剧中的“空间切换”处理清晰,现实与回忆的双线叙事相互交织,层次分明。父辈们全身心投入港口建设,儿子这一代则专注于n-TOS的研发工作。矛盾冲突与戏剧核心表达对象“宁波舟山港”紧密相连。两辈人之间的故事线既有交叉又有呼应,它们之间的联系不仅展现了时代的变迁,也凸显了不同时代工作方式的差异,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颂扬了时代的发展与进步,这种叙事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现实”的特质与内涵。

当下“现实题材”舞剧所展现的“现实”应当深刻反映一个时代的内核,是对人性与社会内涵的细致剖析,而非仅停留于表面的浮光掠影。当涉及现实题材剧目创作时,如何将日常生活中的形象转化为富有审美韵味的艺术形象,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一环。部分作品可能过分拘泥于生活的原始呈现,使得舞蹈动作和形式缺少了必要的艺术加工与提炼,从而削弱了作品的整体审美效果。相反,有些作品则可能过于追求形式上的美感,忽视了生活形象的基础,导致作品显得空洞而缺乏真实感与深度。

在舞剧《东方大港》中,关于母亲“鸥”和父亲“海”的几个片段能够很好地提炼出时代气息。如两人密会时出现的“喇叭裤”“花衬衫”“收音机”,以及婚礼时代的特色“穿着”和“二八大杠”自行车等元素,与舞者们迈出的舞姿相映成趣,成为舞台上的一道亮丽风景线。这些元素巧妙地展现出时代的缩影,也让父母这代人的生活气息浓郁,生动展现了改革开放初期人们内心的澎湃情感。然而,在父亲“海”牺牲前后的整个片段,似乎未能很好地把握生活与艺术之间的微妙平衡。特别是在后半期,众人都等到了因工作而暂时失去音讯的丈夫,唯独母亲“鸥”等到的却是丈夫的遗物——一顶安全帽。尽管这一幕的戏剧处理能够反映母亲“鸥”因丧夫之痛而崩溃与无奈的情感,并通过道具符号化地延伸了创作者的想象,但她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使得整个片段丧失了艺术美感,未能有效营造出推动剧情至高潮的戏剧环境。原本应通过肢体语言来传达的深刻情感,却被声音所替代,显得有些主次颠倒。虽然这种表现方式意在凸显反映生活的艺术风格,但遗憾的是,在追求现实主义的道路上,似乎偏离了其核心原则。

现实题材舞剧创作不能过于刻板化,观众进剧场观看一部作品是想从作品中得到艺术给予的情绪价值和心灵抚慰。相较而言,《东方大港》的价值就得到了较为显著地体现。首先,编导精心设计的舞段无疑是成功的,无论是剧中的几段群舞,还是男女主演在海边嬉戏的双人舞,以及父母间的密会舞和单车舞等,都给人留下深刻而难忘的印象。但更为难得的是,《东方大港》将焦点放在小港如何蜕变为大港的历程上,这种以小见大的处理方式为舞剧找到了一个极具深度的切入点。剧中多次利用以集装箱为原型设计的房子等道具,巧妙地向观众传达主题,这种方块式的空间装置,直观地展现了舞剧里的人物世界。例如,电梯里的男女双人舞,女主演“湾”利用电梯上升的时间,完成了从工作装到生活装的转变,狭小空间内男女之间的距离与羞涩,营造出一种“轻喜剧”的氛围。又如,儿子“港”在家中梦到父亲“海”的舞段,这个方块空间感的家,让人在有限的空间里深刻感受到儿子对父亲的思念,以及异世界父亲对儿子的鼓励。可以说,这部舞剧已经从对人的表层思考,深入到对人性的剖析,实现了从“命题作文”到“主观表达”的转变。

纵观舞剧《骑楼晚风》《天路》《歌唱祖国》等优秀作品,它们的聚焦点都在平凡人的身上。通过展现平凡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更能够触动观众情感,引发共鸣。换言之,现实题材的舞蹈创作不应仅仅局限于表面的写实故事陈述,而应深入挖掘并强化其讲述逻辑的诗意;同时,也不能仅仅满足于直白地表现主题或浅显地宣扬道德楷模,而应致力于塑造具有深度和个性且诗意的人物形象。如果创作过程中缺乏对生活的深入洞察或对细节的精细雕琢,作品很容易陷入概念化、肤浅化甚至庸俗化的境地,最终沦为艺术表现的陈词滥调和固定模式。特别在处理现实题材时,需要格外审慎和用心,确保作品能够真实、深刻地反映时代精神和社会现实。

当前,中国的文艺发展正呼唤更多现实题材的舞台艺术创作。高质量的现实题材舞蹈舞剧作品不仅是时代的命题,也是中国舞蹈界必须积极面对并作出有效回应的重要挑战。我们期待更多优秀的现实题材舞剧作品涌现,以展现舞蹈艺术的独特魅力和时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