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涵认为:“建筑学里始终有一部分是更偏向艺术的,欧美社会已经过了大规模建造期,可能有一半以上的年轻建筑师,他们实际上的主要工作也还是偏展览或者艺术。中国在过去20年一直处于城市急速发展的时期,对于建造建筑物本身非常强调,但是我觉得早晚可能也会有越来越多建筑师进入到一个偏展览、偏艺术的状态。”
李涵,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和墨尔本皇家理工学院,现为中国专业注册建筑师。多年来,他致力于用建筑作为艺术实践,也曾作为参展者参加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
李涵从来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纵观他的作品,很明显能看出背景和研究是如何深刻地影响了他在作品中的主题选择。他将波普艺术元素、后现代美学与当代大众文化融为一体,创作出了杰出的艺术作品。
李涵《理想城市》© 绘造社
用空间探索日常原型
李涵最近为上海爱马仕之家设计了一组系列橱窗,同期举办的《生活模型》展也开始排起了长队。日常容易被忽视的路边电箱被搬进橱窗,除了变电箱上百叶矩阵的造型充满了工业美感外,打开电箱,内里也是个奇异的美学世界。
“它里面有各种开关和元器件,看上去就像一个建筑一样,我们把电箱打开的元器件想象成了居民楼的阳台。”李涵说。展览的立意是挖掘平凡物件在都市生活中的多重意义,吸引公众探索建筑与生活的联系。
藏于都市建筑中的种种对立特质经过有机整合,将建筑模型转化为日常生活场景。打开的“变电箱”内部,化作有趣的居民阳台
除了橱窗,展厅里的《龙剧院》模型也有独特的生活原型。在重庆有个小龙王庙,庙边有个不起眼的停车场,停车场里藏了个川剧院,川剧院租不起房子,租了底层的小空间,停车场旁有条水沟,到了雨季,大雨有时淹没停车场,“我们就想象,水淹了停车场,水底会是个什么世界。停车场旁有个小的龙王庙,很自然就会联想到海底龙宫。”李涵写了个故事脚本,一个小巧的中式拱桥联结了停车场和龙剧院,扶摇直上的巨龙摇身一变成了盘旋的停车场车道,介于日常和超现实的未来建筑拨动着“日常惊奇”的微妙开关。
《龙剧院》模型
李涵的身份很多元,建筑师、艺术家,也是策展人。他的工作模式和思考方法始终又都是从建筑师的角度出发。李涵说:“尽管建造毫无疑问是建筑师的首要任务, 但我们也不应忘记柯布西耶对立体派绘画终身不渝的实践 , 还有更遥远的,皮拉内西在蚀刻画上对罗马的建造,他以表现成为上世纪最伟大的建筑师。”因此,我们想问,从建筑到艺术,有哪些可能?作为建筑师而具备的建筑领域的专业知识,又可以为从建筑设计师到艺术家的实践,提供哪些不同的视角?
正如李涵所说的,“其实建筑学里始终就有一部分是这种不属于实际的建造,而是更偏向一种艺术的,更就是利用图纸和模型来表达某种批判性的思考,或者一种纸上的建筑,不太能被建造,这一部分在建筑史上也是很重要的。比如20世纪60年代欧洲就有批判的学潮,当时那会儿的建筑师会去设想非常的批判性的,乌托邦式的未来城市。”
我们一开始就决定用建筑图和模型来表现城市中的发现,最初纯粹是记录,后来拼贴组合,用不同的城市发现组合成一张更大的城市区域,最后会再往更极致的方向进行某种设想。
——李涵(图:向澳门学习,墙面贴膜、墨水,2021)
你从建筑到艺术跨界实践的历程是怎样的?
李涵:一开始我没把自己看成艺术家,我们工作时候还是以建筑师自居的,因为我之前干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在设计院做建筑师,出来后也做一些小型的建筑设计或者室内设计。但在建筑学领域,实际上有很大一个分支,它并不是造房子,而是比如利用建筑图纸来想象一个未来的城市,或者说用建筑模型来表现,建筑展上也有建筑师做的装置。比如说今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据说很多建筑师去看,感觉更像一个当代艺术展。
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上非洲艺术家Serge Attukwei Clottey制作的Afrogallonism 项目
建筑学里始终就有一部分是更偏向艺术的,我一直关注这个趋势。我们一开始就决定用建筑图和模型来表现城市中的发现,最初是纯粹的记录,后来变成拼贴组合,利用不同的城市发现组合成一张更大的城市的区域,到最后可能会再推演,往更极致的方向进行某种设想。慢慢变得好像大家会觉得我们做的跟实际的建造就越来越远,更多的是参加一些展览,或者特别是描绘城市全景的壁画。对我们来说,这些是公共艺术也好,当代艺术也好,它更像是种艺术媒介。
《大戏台》是绘造社为广东南海大地艺术节创作的在场装置。以脚手架和布料将停车场立面改造成了巨大舞台,向粤剧传统致敬,也描绘了该地区的日常城镇景观。摄影师:田方方
建筑师可以为其他领域带来什么样独特的角度?
李涵:艺术家更强调个人,尽管建筑师这两年其实也在强调个人,比如说对于个人的感受,个体的空间,从总体回归到个体,这也是建筑学一直欠缺的。建筑学一直关心那些大的宏观;而艺术呢,我觉得通常是从个人视角出发的、个人化的感受。建筑师参与进展览优势是能更好地考虑大众的感受,但这样的危险是,作品变得像说明书,或者是更像知识或教导式的展览。而艺术展览作品本身说话,通过感受,而非强行灌输某种观念,引起观者思考,并且不一定是单向思考。
当代艺术可能就是这样多元,那但是作为我,建筑师的出身,我做展览做作品时,其实还是非常强调建筑学的特点,比如说采用的媒介是建筑模型,我们的绘图方式其实也都是有非常强烈的建筑学的特征。而且我参展的时候从来都是以建筑师的身份参展,而不是代表艺术家参加。回到什么是建筑的最核心的,或者说最区别于其他领域的问题,其实对我来说,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
李涵《突然的风景》摄影 © 绘造社
你如何看待今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讨论?
李涵:我曾经在2018年受邀参展,但当时没去现场,去威尼斯应该是十多年前。2018年的双年展主题是“自由空间”,其实任何展览的题目都不是一个限制,它都需要一个基调、方向,取决于每个国家馆的策展人当时的关注点。今年很多去看的建筑师觉得更像艺术展示,Patrik Schumacher有篇文章批评这次建筑双年展 “看不到任何建筑”,好像已经没有建筑什么事儿了,里边全是社会议题,全是政治议题。
Zaha Hadid建筑师事务所的总裁Patrick Schumacher
我的观察是建筑师也分成两派,有的人认为Patrik说得对,建筑还是应该有它自己的专业性,不然你就变成一个业余的政治家、社会学家。你讨论的问题可能有更专业的人士来思考,当然你有你建筑的角度,但不强调建筑的时候,就变成一个业余的讨论。这个观点我觉得说的没错,但是的确建筑没法完全的 “建筑就是建造”,那就被限制死了。
即使在过去建筑从来也没有只是关于建造,它有一大部分都是文化或者艺术的探讨,当然它并没有脱离掉建筑的一些核心议题。所以我认为肯定不能全部关于建造,特别是建筑展,如果只是关于建造会很没有意思,但是又怎么保持建筑学里建筑师这个身份的特性,以及在多大程度上保持住你的专业特点,这点其实对我来说很重要,这也是我为什么就是我做我的作品的时候,我也会思考。
李涵《突然的风景》摄影 © 绘造社
今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主题 “未来实验室”,
如果是你策展、或是延伸思路,会是怎么样的?
李涵:如果让我策展 “未来实验室”,我肯定从当下、从普通的空间出发。比如我们展览里有过《家用机器城》的系列,探讨普通人怎么利用个人的交通工具来“盗用”、“滥用”城市共空间,无论是三轮车、面包车,除了移动外,最主要的它可占用城市空间干一些其他事,这是只要现实存在,就有它合理性的一个现象。沿着它的逻辑去不断推演,可能会出现很荒诞但有趣的东西。
比如停在高架桥下卖烧烤的“三蹦子”小车,他为了有更多生意,会想要安装一个长消防梯,连接到立交桥上边,能给上下楼的客人服务。沿着在现实中发现的一些现象去思考,当这些现象有更大的自由,或者更少的限制条件,看看它会变成什么样,那可能这就是我们的未来。
李涵《突然的风景》摄影 © 绘造社
文章来源:iWeekly周末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