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木版年画始于宋,盛于明清,广泛流传于闽南、岭南一带,并远销东南亚等地。它气质鲜明、风格独特,反映了南国的民风民情,是漳州的一张文化名片。漳州木版年画曾经在历史上风光一时,但随着近现代工业化的进程,人们的生活方式、审美习惯都有所改变,漳州木版年画也因此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几近成为历史陈迹。颜朝俊作为漳州木版年画的第七代传人,他怀揣着笃定的使命感,不轻言放弃,通过诸多尝试与努力,让漳州木版年画以年轻有趣的形式再次进入人们的视线,让这门古老的民间艺术在他的手中重现生机。直至今日,刀耕不辍的他每一天都在为漳州木版年画的复兴而不懈努力。本刊有幸采访到颜朝俊先生,记录并整理了他的非遗传承经历、经验与感想。

一、古老独特的漳州印记

在访谈的开始,颜朝俊对漳州木版年画进行了详细的介绍。颜朝俊讲道,就种类来看,漳州民间传统雕版印刷作坊一般分为“红房”和“黑房”两类。“红房”就是专门印制年画的作坊,“黑房”则是专门印制文字书籍的作坊。而年画按内容大致可分为门神、门画、灯彩、纸扎画等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门神类,门神类中又以《神荼郁垒》最为经典。“神荼”和“郁垒”在汉代就已经出现,是中国古代传说中最早的门神。门画的代表作首推《狮衔剑》(图1),它是闽南及台湾等地民宅常见的用于辟邪制煞的符物,它其实是一种道教和佛教融合的产物,狮子的形象源于佛教,而其额上的八卦和口中的桃木剑都是来自道教。风俗类的典型是《一路封侯》,年画裁完之后可以用来贴花灯。至于宗教类年画则是用来求拜的,比如纸马、关帝神像等等。

图1 漳州木版年画门画《狮衔剑》

颜朝俊认为,漳州木版年画的特色主要体现在它的古拙,这种风格的形成和漳州木版年画的印制方法密不可分,漳州木版年画在印制时是先印色版,再印墨线。这种印制方法难度很大,套印全凭制作人的经验及手与眼的配合,因此印出来的作品均会有一定程度的跑版。坊间有玩笑说,如果这张年画不跑版,那肯定不是漳州的。漳州木版年画的跑版可以说已经成为它自身的标志,造就了一种不同于其它地区年画的不规整的美。

传承发展到今天,伴随着科技的进步和环境的变化,漳州木版年画在材料、创作题材上都发生了一些改变,但这些改变都不足以让漳州木版年画完全适应现代人的生活与需求。近些年漳州木版年画的发展态势摇摆不定,始终没能达到一个理想的状态。然而颜朝俊并不灰心,他对漳州木版年画的未来抱着相当乐观的态度。二、与漳州木版年画结缘
颜朝俊从小就跟漳州木版年画结下不解之缘,因为颜氏一族是年画世家,颜朝俊出生的地方就是颜氏最早的年画铺,地点在漳州芗城区杨老巷一号,从道光年间开始这里就是制作年画的作坊。据颜朝俊回忆,那时候他们家还有一些木版年画的老版,他的奶奶会印一些年画。幼时的他也经常会去帮奶奶印年画,印年画的雕版平时是放在阁楼的,只是春节的时候拿出来印一下,然后又放归原处,这也是颜朝俊对漳州木版年画的最初印象。儿童时期的颜朝俊耳濡目染到一些木版年画制作的基本方法,到高中的时候他系统学习了美术,有一些美术的功底。另外,颜朝俊还有一些搞收藏的朋友,受他们的影响,他也对收藏略知一二,喜欢上研究漳州的历史及风俗。正是由于这些兴趣和技术的累积,他直到工作以后仍没有放下手中的刻刀。颜朝俊还在上班的时候,经常会把版拿到工作单位去刻。虽然条件艰苦,刻版又耗时费力,但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给了颜朝俊坚持下去的动力。而后颜朝俊辞去工作,专心刻版,他说,刻版的黄金年龄应该是30岁到50岁,一旦错过这个时期,以后想要再从事木版年画制作就很困难。超过这个年龄,做木版年画就会力不从心,往后即使有这个技艺,但是已经做不动了。所以他觉得自己得在这个时段内努力做年画、出作品。另一方面,家人的支持也给了颜朝俊莫大的勇气,让他更有辞去工作专心做年画的底气。三、坎坷的职业传承之路职业的传承之路充满艰辛,颜朝俊的木版年画传习所没有采取团队工作的形式,目前仍是他一人支撑,事业上的压力,家庭生活的矛盾,职业转向所产生的次生问题不可避免,首当其冲的就是经济方面的问题。在辞职后的第一年,颜朝俊收入甚微,据他讲近几年他每年的收入在四五万左右,扣除房租后每月的收入仅3000元左右。除此之外,制作木版年画过程中的意外事故更是让人难以预料。他回忆说,有一次在刻版的时候把手伤到了,伤情相当严重,手上的一条筋差点断掉。受伤之后他停工近半个月,什么也没干。他当时就在想,做木版年画到底有何用?一来没赚到钱,二来差点变成残废,彼时的颜朝俊心中一片茫然。可是话锋一转,他又说道,他至今也没有后悔来做木版年画,他认为既然要做,就得做得像个样子。现在在漳州全职做年画的人越来越少,颜朝俊觉得如果不多些人来挑起传承的担子,任由漳州木版年画就这样消亡着实可惜。他总是说虽然自己能力不大,但是希望在继承和推广漳州木版年画方面也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四、于文创中找到发展新出口关于如何复兴漳州木版年画,颜朝俊一直说现在他有两个主要的任务,一是“守正”,二是“创新”。所谓“守正”,就是把一些老旧的,还有一些已经没有雕版但是还留有图稿的年画复刻下来。所谓“创新”则是基于当下,以新的方式,比如通过文创设计来实现漳州木版年画的活化。近些年来,文创产品成为时尚潮流,众多脱胎于传统文化的文创产品受到广大消费者,尤其是年轻消费者的拥趸,而这也成为众多非遗重回生活的新契机。颜朝俊有一位叫马祖海的朋友,他是漳州文创协会的会长,受他的影响,颜朝俊开始走近文创并活跃于文创圈子。近几年他创作了许多优秀的文创产品(图2),深受消费者喜爱,也屡次获得比赛殊荣。例如作品《狮衔剑·雕版》荣获漳州市首届文创设计大赛“匠造时光”铜奖,作品《千年水沉香》荣获海峡两岸关帝文创设计大赛实物类铜奖,作品《语堂印记》木版年画(图3)荣获第六届福建文创奖非遗文创开发类银奖、漳州市首届文创设计大赛“漳州名人汇”银奖等等。

图2-1 《海丝1328茶叶包装》颜朝俊+恭骏文化

图2-2 《青松和风青梅酒》 颜朝俊+恭骏文化

图3 《语堂印记》及获奖证书 颜朝俊

在颜朝俊的眼里,文创产品不仅仅是商品,它更是传统文化传播的载体。他这几年在做“非遗进校园”的活动时(图4),常常会把一些加入年画元素的小书签赠送给小朋友,小朋友们都非常喜欢。书签的成本虽然低,但是却能起到很好的宣传效果。他认为小朋友把自己印的书签带回家,其实是关联到整个家庭的,包括小朋友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等等。只要小朋友做一件作品带回去,整个家庭都会知道,同时都会跟着小朋友去了解这个作品。颜朝俊还说,其实大人可能也不是说不想了解,但因为工作比较忙,或者迫于生计,无暇关心。当大人回家放松时,刚好小朋友今天印了一张通俗易懂的年画,比如说《麒麟献瑞》《金榜题名》《福禄寿喜》等等讨喜的主题年画,他们也会愿意去了解。

图4颜朝俊在“非遗进校园”活动中

五、突破发展阻碍的新构想

提到漳州木版年画的未来,颜朝俊认为限制其发展的最大障碍就是实用性不高,以前的题材不适应现在的生活场景。针对这一问题,颜朝俊现在的想法是从场景设置入手,构思设计一些对应当代人房屋结构的年画。譬如在小孩的房间可以贴《金榜题名》,祝愿学习进步;父母的房间里可以贴《和合二仙》,祝福婚姻美满;老人的房间就贴《八仙庆寿》,祝愿健康长寿。他做过很多次“非遗进校园”活动,他也发现其实很多家长都愿意把《金榜题名》这类年画贴在小孩的房间里。而反观现实,现在每年的年画不是《春》就是《福》,要不就是把很多装饰图案堆砌在“福”字或者“春”字里面,久而久之人们也产生了审美疲劳。当下很多家庭都是一家三口,对应这种情况颜朝俊提出一个“年画三件套”的设计构想,即一套三张年画,一张用在进家的门,一张用在夫妻房间的门,还有一张用在小孩房间的门。他觉得只要突破木版年画的应用场景问题,就可以让木版年画真正变得实用起来。

颜朝俊希望在未来社会各界能够为漳州木版年画的传承提供更多实质性的帮助。首先,他希望政府能帮助解决一些场地问题。就拿他自己开设的漳州木版年画传习所来说,如果没有这间传习所,外地人来漳州就找不到一个做木版年画的店,要看漳州木版年画就只能去博物馆。传习所能够成为大家了解漳州木版年画的一个窗口,它能给所有想来接触漳州木版年画的人一个体验的机会。因此,场地是传承木版年画重要且必要的基础设施。

其次,颜朝俊也期望能够得到更多进学校开展木版年画研习活动的机会。他认为研习活动是了解传统文化的一个非常好的平台。他记得有一次去某小学做活动时,有小朋友对他说活动很减压,这说明小朋友很喜欢这种可以扔掉手机、全身心投入来做手工的感觉。不仅如此,木版年画研习活动覆盖的年龄层次很广,从幼儿园的小朋友到大学的学生都可以来体验。在开展研习活动时可以针对不同阶段的对象定制适合的体验项目,低年龄段的,就选择一些简单的题材,比如漳州特产—水仙花;高年龄段的,像中学、大学的学生,就可以选择像本地文化名人—林语堂这样的文化符号作为年画素材,让学生们通过制作木版年画的形式来了解这个人物,了解自己的家乡。

在访谈的最后,颜朝俊表示自己对漳州木版年画的未来充满信心,他说在国家的大力支持下,在人们的热切关注中,他坚信漳州木版年画在未来必会大有作为。他自己也会多向前辈学习,更加努力地进行木版年画创作实践,为漳州木版年画的传承与发展鞠躬尽瘁。

图5《厝味红包》颜朝俊+恭骏文化六、结语

作为新时代的非遗传承人,颜朝俊同时肩负着传承与创新的重任。他对于漳州木版年画的热情与执着令人敬佩,他传承木版年画的努力与探索值得我们学习。在面对人生的抉择时,他毅然踏上了守护漳州木版年画的道路,从他的身上我们也看到当今中国万千非遗传承人们平凡而又伟岸的侧影。当然,对于漳州木版年画的传承,对于传统手工艺的传承,不能仅仅只依靠传承人们,还需要社会各界更广泛的支持与帮助。让古老的文明焕发生机,让优秀的传统手工艺重新回到人们的生活,这或许才是对文化自信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