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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入中空:刘建华个展在十和田以陶瓷书写陌生化的叙事

漫步这片街区,便可偶遇多件艺术家们创作的“长椅”,其中有日高惠里香的“云朵”、近藤哲雄的“花瓶”以及中国艺术家刘建华创作的玻璃钢枕头《痕迹》

位于日本东北青森县的十和田城市空间小而紧凑,市政府、两间商务酒店、一间麦当劳以及商店街,均集中在步行距离五分钟内的中心区域,然而,其中文化设施的密度却令人惊喜,两三条街道之间便聚集着藤本壮介设计的十和田市地域交流中心,安藤忠雄设计的图书馆、隈研吾设计的十和田市民交流中心,以及西泽立卫设计的十和田市现代美术馆,据说部分建设经费来自于美军在青森设立空军基地的赔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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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和田市现代美术馆外观

漫步这片街区,便可偶遇多件艺术家们创作的“长椅”,其中有日高惠里香的“云朵”、近藤哲雄的“花瓶”以及中国艺术家刘建华创作的玻璃钢枕头《痕迹》,市民们则见怪不怪地或落座休息、或斜躺在“枕头”上小憩。更接近美术馆的街口则聚集着草间弥生为美术馆专门制作的大型户外装置《Love Forever, Singing in Towada》, 埃尔文·乌尔姆(Erwin Wurm)卡通般的发胖的房屋与豪车《FatHouse & Fat Car》,还有具有相似的诙谐属性的巨大鬼魂雕塑,那是专注于公共艺术的德国艺术团体英格斯·伊第(IngesIdee)的作品。这些作品将人自然引向了十和田市现代美术馆。美术馆成立于2008年,是十和田市“艺术复兴城市”计划(ArtsTowada)的核心环节。其建筑延续了西泽立卫与妹岛和世共同设计的金泽21世纪美术馆的轻盈、开放的属性,纯白色的墙体与大规模的玻璃立面抑制了空间之间的主次与内外之分。多个出入口令观众自由出入、参观庭院中的常设展品,仅有在进入室内常设展品的展厅时会有工作人员提醒出示门票。室内展厅彼此独立,每个展厅中仅展示一件作品,包括盐田千春用细密迷人眼的红线编织的记忆之洋、名和晃平标志性的玻璃晶体包裹下的鹿标本、罗恩·穆克(Ron Mueck)高达4米的巨型现实主义女子塑像、汉斯·奥普·德·贝克(Hans Op de Beeck)用光线与透视打造的“视觉陷阱”……与日本多数美术馆重企划展、轻常设展的特性不同,十和田现代美术馆不输于任何国际美术馆的常设藏品展示已经足够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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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华个展“注入中空”,十和田市现代美术馆,2023年

13年前因为作品《痕迹》而早早与十和田结缘的中国艺术家刘建华今年受邀重游故地,在此呈现个展《注入中空》,对近二十余年的创作生涯进行精炼的回顾。刘建华1962年出生于江西吉安,现在生活、工作于上海,也频繁往返于景德镇进行创作,其作品反映了对于陶瓷的物质性以及中国社会现实的双重反思。在十和田,艺术家在接受《艺术新闻/中文版》专访时表示,十和田现代美术馆独特的地理位置与国际水准的收藏是本次展览的亮点,美术馆的多元属性将激发对其作品解读的更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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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刘建华

塔以载道

刘建华童年便被家人送到景德镇的陶瓷工厂作学徒,经过八年的学习,他获得了景德镇陶瓷美术百花奖。80年代“文化热”兴起,受到一本介绍罗丹雕塑的书籍的影响,他报考了景德镇陶瓷学院(现景德镇陶瓷大学)学习雕塑并在其创作生涯的早期以玻璃钢彩塑为主要媒介。虽然于90年代中后期,他重新回归陶瓷并因此受到国际关注,雕塑的训练仍然令其格外关注作为被塑造的“空间”的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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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华个展“注入中空”展览现场,十和田市现代美术馆,2023 摄影:Oyamada Kuni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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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华,《塔器》,“注入中空”展览现场,2023年

个展的第一个空间占地面积最大,数以千计的日常用品被翻模烧制为瓷器、统一施以青白釉再打碎,无差别地摊满整个展厅,只从中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穿行而过,观众可陆续从中识别出轮胎、电视、奥特曼玩具、卷心菜、高跟鞋等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物品,这是刘建华在2001-2011年期间创作的《遗弃》系列,暴露了现代生活的均质与脆弱。而在这纯白的垃圾场的中央是一个白色塔状层架,上面呈放着形状古典优美却被剥夺功能性的器皿:被封住杯口的酒器、倒扣的碗碟,或是只被节选了瓶颈部分的花瓶。这是艺术家在疫情期间创作的《塔器》。塔是佛教重要建筑,其内部中空却鲜少承载具体的人类活动,通过提纯其作为形而下建筑的功能而令其足以载道,因而有“塔即是佛,佛即是塔”一说。刘建华亦强迫陶瓷放弃了其作为器的功能属性,从而令其逼近了作为塔的精神属性。这或是本次展出标题《注入中空》的灵感来源,无论《遗弃》中通过击碎烧制好的瓷器暴露中空、还是《塔器》中通过堵塞器皿功能而提纯为中空,刘建华均以看似多此一举的举动推动了陶瓷的当代性转化,将精神性与思辨性注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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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华个展“注入中空”展览现场,十和田市现代美术馆,202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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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华,《遗弃》系列,“注入中空”展览现场,2023年

城市寓言

陶瓷的材料语言是辩证性的,同时蕴含着坚韧与脆弱、控制与失控的物质属性,以及作为日常器皿与艺术品、代表传统中华文明又率先连接世界的文化属性,在刘建华的创作中不乏对于这种辩证关系的探索,他玩笑称这可能与自己是天秤座有关。这令他在瞬息万变的现实中保持警醒与审慎,也令其作品在美学上具有克制的平衡感,这种态度在其千禧年前后的作品中尤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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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华,《日常·易碎》,“注入中空”展览现,2023年 摄影:Oyamada Kuni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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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华个展“注入中空”展览现场,十和田市现代美术馆,2023年 摄影:Oyamada Kuniya

一个较小的黑盒子展厅中以悬挂的方式展出着一个放着头骨的枕头,这是刘建华于千禧年间创作的《日常·易碎》(部分作品),作为物质的枕头却象征着梦境与不确定性,作为生物的人类被还原为最本质的形态,从而更迫近永恒。顺着头骨朝向的方向望去,则是同一时期创作的作品《水中倒影》,用青白瓷制成的上海、北京、广州、深圳的天际线沿走廊墙壁展开至12米长。摩天大楼均以扭曲的方式呈现,飘渺如水中倒影,一排聚光灯从瓷板上方直射,在“地平线”下方投射出倒影之倒影。仿佛是一场传话游戏,从摩天大楼到其水中倒影,再到青白瓷板和其墙面倒影,在一次又一次的挪用与材料转换之间,现实亦被重重解构,显露出不堪一击的本质。两件作品互文般地讲述了南柯一梦的寓言,体现了艺术家在千禧年间蓬勃的加速度中感到的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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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华,《水中倒影》,“注入中空”展览现,2023年

退居地平线外

2008年前后,刘建华意识到通过艺术来反应的现实竟远不如社会现实来得迅猛吊诡,因而决心抽离自身,以“无意义、无内容”的创作路线进行有别于现实的表达。在这一时期的创作中,比起探索具体的材料或现实,刘建华开始关注抽象与感知,将作品视为自己创作时情绪的可视化呈现。“就像在宽敞的寺院中点了一炷香,青烟将弥散在整个空间,我希望我的作品与空间能够有这样的场域感,观众走进来会感受到与现实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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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华个展“注入中空”展览现场,十和田市现代美术馆,2023年 摄影:Oyamada Kuni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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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华个展“注入中空”展览现场,十和田市现代美术馆,2023年 

展览尽头的展厅便展示着艺术家创作于20082018年的两件作品:一面墙展示着他用制作瓷板的滚压工艺做成的极薄的“白纸”,与其1.2米宽、2米高的尺幅相对应的是仅7毫米的厚度,“纸张”的边角亦轻轻卷起,仿佛能被一阵风掀起。其余墙面上则是仿照书法中“屋漏痕”笔法而制作的星星点点的“墨痕”(《迹象》),釉色是传统施加于人物塑像上的乌金釉。这些墨痕重归墙面也再现了古老笔法所使用的隐喻:如同雨水在墙面留下的痕迹。作为展览的收尾,这两件作品游刃有余地借用、转换着经典的制瓷工艺与材料,亦在寥寥几笔创造出一个文房的氛围后从容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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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华个展“注入中空”展览现场,十和田市现代美术馆,2023年 

废物、城市天际、枕头、纸墨、器皿,无论是早期的观照现实还是近期退后一步思考精神性,刘建华的作品总是与实在之物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既进行指涉又故意有所偏离,如同切线般轻抚现实后便立即弹开,留下思辨的空间与感知的余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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