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创意设计网

当前位置:新创意设计网 > 正文

象式万类精灵的元魂 ——石虎先生关于《十八罗汉图》的对话

一切浮尘,诸幻化相,当处出生,随处灭尽。幻妄称相,其性真为妙觉明体

受访者:石虎

采访者:陈量

时间:2022年12月1日


艺术家石虎,摄影:张明远

编者按:

“一切浮尘,诸幻化相,当处出生,随处灭尽。幻妄称相,其性真为妙觉明体”。面对石虎先生最新水墨巨制《十八罗汉图》,萦绕在脑海中的似乎只有“永恒”这个遥远的意象。或许只有“永恒”才能照之以神光,不着迹象,妙觉明体。在我看来,这件十三米的水墨巨制似在回应人类关于时空永恒的历史哲思。可以说,它是一部“永恒史”。马可·奥勒利乌斯在《沉思录》中说:“所有的东西都在旋转,而且又重新在同一轨道上旋转。对于观众来说,看它一个世纪或二十个世纪或无限制地看下去都是一样的。”奥勒利乌斯虽然是在言说历史,但更似在言说文化演变,言说绘画起源与发展的整个人类之进程。而对于绘画中“无限”的根柢,用石虎先生的话说,即是:“精神彼岸,混沌气象,与冲动而自中的气海。”

石虎先生谈论中国哲学和绘画,往往不从义理演说切入,而是直追起源,溯求本来。谈中国艺术,往往从文字起源、汉字六书谈起,在他著名的文论《字象篇》中,以字论物理,以象论道一。其有句:“物则生其物气与物华,字象与物象生。我们谈字象是涵纳物。象之不象:我们谈物象,是包容字象的物象。字物两象阴阳璧合而创生,遂得道一。”“道一”——这种追求普遍认识论的深刻思想,贯穿在他所有的绘画实践上。从众所周知的重彩绘画,到如今的水墨巨制,不一而足。这种追求普遍之理的行为,我们在学术市场化的今天已然难以看到了。石虎先生言说中国人的心灵和绘画的方式,特别像上古学人,尤类先秦人物。孟子有:“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尽心上》)庄子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齐物论》)惠子说:“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庄子·天下》)在上古中国,孟、庄、惠三家追求与天地、万物合一的境界,在石虎先生的绘画中表现为空象,“天地有数,数不可知。神觉有象,象合其数”。《十八罗汉图》是关于自在产物的永恒礼赞,并且通过对源于上古“天人合一”的探讨,直臻中国人的生命之道与心灵之源。因而石虎先生在访谈中呼吁:“艺术不与神性相关,便是艺术的死亡!”

“我使用了山和人的象表述,并不存在这代表什么,那代表什么……允许你联结万事万物,产生自己的心得。”这是石虎先生对于近作《十八罗汉图》的表述。象之给予,心性作观。《心经》的第一句,“观自在菩萨”,其中“菩萨”二字比喻气海元阳之华,因此柳华阳注云:“观乃我正觉之中灵光耳。”研究中国山水的萧驰说,比之山/水这个一元二极框架,中华文化中的天-地框架自然地将“人”涵容其中。也即是说,艺术家的气海元阳之观,给予了山水自然的象之表述,并且在这种表述中,自我的声音自然融入其中。自我因之变成了自在,正如《自在奥义书》中所说:“它既动又不动,既遥远又邻近,既在一切之中,又在一切之外。”而此刻,罗汉并非只是罗汉,而是那“亘古不变的崇山峻岭”,“天地之精神,人类的终极寓所”。

——陈量

艺术家石虎创作照, 摄影:梁述媛

艺术家石虎创作照,摄影:张小慧

艺术家石虎创作照, 摄影:张小慧

 

石虎,《十八罗汉图》  纸本水墨,400cmx1332cm,2018

陈量:众所周知,罗汉是阿罗汉的简称,是佛陀弟子最高的修道成果。佛陀涅槃时十六弟子证阿罗汉果,受佛陀嘱咐永远住世不入涅槃护持佛法,唐玄奘西天取回的《法经记》载:庆友尊者在涅槃时,将住世十六位阿罗汉的名号告知众生,十六罗汉即广为流传。这种说法一直持续到唐代,在宋代开始增加为十八。您此次绘制十八罗汉题材的十三米巨制,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石虎:十三米巨制的创作,起始一种不经意的冲动。我的画室名“摩诘草堂”,是阿平信佛的因缘,画室里有很多经书,包括历代有关罗汉的画本。我不是佛教徒,但读起经书来颇有兴味,我感悟到佛经是最让我觉悟的艺术论。

石虎,《十八罗汉图》局部之一,  纸本水墨,400cmx148cm,2018

陈量:绘画正在经受现代技术的考验。纵观整个绘画史,从洞穴石壁到如今的电子屏幕,绘画变得越来越脱离其最初起源时的意涵。三年前,我们谈过绘画在现代人类中的位置这类话题,您曾感慨,神性思维的陨落正在今天的绘画中发生,那么您的《十八罗汉图》是否在追溯绘画起源时刻的价值?

石虎:科技发展让物产生灵魂,而人和艺术越来越失去灵魂。人类创造初衷是人神不分的,无分别的混沌神性,贴近人的心灵,接近万类之本质。我个人常常想:人的意识思想是什么?想到那个“衷”字的外衣,而衷字中的“中”字只在于心,心在万物,在不可言。人们对原始文明的反思发生在西方现代主义思潮的崛起,当绘画进入中世纪,关注分别性,甚至陷入技术、技巧的具体性时,人们反思原始人神混沌的那种境界时,发现艺术进入一种歧途,从而更感动于原始神性的创造。今天进入讯息电子时代,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丧失了神性,相反对原始神性具有深刻的认识,必然会在今天新时代拓展更近的神性观,这是艺术崛腾和衰亡的分水岭,艺术不与神性相关,便是艺术的死亡。十八罗汉的创作,只是我坚信自在的产物,它与现代现实相关,他们都是不可言喻的永恒礼赞,我使用了山和人的象表述,并不存在这代表什么,那代表什么,他们是精神的彼岸,混沌气象,与冲动而自中的气海,允许你联结万事万物,产生自己的心得。

石虎,《十八罗汉图》局部之二,  纸本水墨,400cmx148cm,2018

陈量:在您的新作《十八罗汉图》中,我们看到了纵横有致、弯曲交织的线丛,您曾说“一条线就是一个宇宙”,依此,我们是否可以将此作中交叠丛生的十八罗汉线模看成是“宇宙丛”?

石虎:灵感是无形的象体,以有为法性的编织,多如竹篮打水所获不尽心期,画空象灵魂和画现实界事物形态有着完全不同的法门,画家圆满化灵感的气海,并不能约定自在、自为、自由的气息元素,实现灵感的法门,常常不法之法。再讲明白一点,就是有目的的无目的,无目的的目的性抵达。十八罗汉纵横交织的线条,你叫它“宇宙丛”,也可以说是“心象”。收割无目的的目的性抵达也需要法门,那便是无为法,这用得着六书所予有关线条和形态的直摄神性,这种神性是人心灵的本能,人天生就有,不是而是的象感功能,线条形态指事、形声、会意、假借、转注的象形功能,这是对玄虚界的感觉,是画家必须要具备的,否则你画出的东西是目见的表象,不产生艺术的冲击力。

石虎,《十八罗汉图》局部之三,  纸本水墨,400cmx148cm,2018

陈量:神学家们普遍认为,永恒是各种时间奇迹般地结合在一起的瞬间。在我看来,《十八罗汉图》让人看到的并非那些传统佛教人物,而是时间的永恒形象。这些线模人物在十三米的空间里,征兆着过去、现在和未来,最终成为灵魂趋向未来的运动。阿根廷的作家博尔赫斯说,虽然我们的生命在不断地趋向死亡,但未来本身将回归永恒。在《十八罗汉图》中,线条不断交织,衍生象体,创造万物,时间趋于永恒。就像圣奥古斯丁所说的“我的灵魂在燃烧,因为我想知道时间是什么”。您的这件作品似乎也是关乎这个终极追问的?

石虎:你讲的非常好,艺术就是关于终极的叩问。

石虎,《十八罗汉图》局部之四,  纸本水墨,400cmx148cm,2018

陈量:与之前的重彩作品不同的是,这件《十八罗汉图》几乎没有什么鲜亮的色彩,更多的是墨线,在您的思考里,水墨与色彩有什么样的异同?

石虎:中国从线条为主旨的笔墨传统创造了无比辉煌的成就,从而影响了汉文化圈,形成了独特的东方美学体系,影响着全世界。但近代以来,由于不断的因袭和离开线条的开拓,中国画陷入了一种探索的迷茫中,衔接上古文象精神的是中国绘画的民间传统,如壁画、版画、农民画与他们天然所具有的原始性创造力,始终吸引着画家们的方向,从而让中国绘画魂兮归来,很多探索都把功夫花在墨色的制作上,见不到线条上的建树。认识中国线条,从上古包括彩陶、青铜、甲骨的文象思维的认识开始,其中汉字六书对线条的神觉本质做出了最深刻的洞见,它直接揭示了线条空相心神的人文本质,打开了由眼见所执妄的心灵禁锢,线条不是轮廓的从属,它是心灵的载体,几乎是人类,绘事精神的全部。回到笔墨绘画之初,一切从原始出发,一切从造化所予之纹象着眼,从线条的神觉思维着眼,这也是我对水墨创作的态度。

石虎,《十八罗汉图》局部之五,  纸本水墨,400cmx148cm,2018

陈量:您的水墨依然围绕着您经常提到的线模、象式等中国思想问题展开。作品中墨线交织丛生,让我们不断想到您所说的象式、汉字思维。您常说,无形的象式与六书密切相关,《十八罗汉图》似乎从一个更加宏大的角度再一次着重诠释了这个问题,对此,您是否可以具体谈谈。

石虎:曹雪芹在《红楼梦》关于晴雯的画中描述道:“又非山水,亦非人物”。这就是“象”。“象”是空性的无形观照,是神性的观照,是神让自在性灵魂在那里,没有山和人的具体性分别,“象”如是万类精灵的元魂,《十八罗汉》中的崇山峻岭是永恒的护法罗汉,那罗汉是亘古不变的崇山峻岭,这就是天地精神,人类的终极寓所。

石虎,《十八罗汉图》局部之六,  纸本水墨,400cmx148cm,2018

陈量:“在一个计算机成为最重要工具的世界里,一切都变成了数据库”,当我们思考生命科学时,生命已经成为一个基因数据库(基因库),每个人都是基因数据库中的特定路径。现实世界中的一切似乎都在被量化分析和计算推演。我们关于世界的知识已经从原来对现实的特定状态的静态表述,变成了一种游戏性的动态模拟。科学已经变成了模态(modal),因为它主要关注的不再是现实,而是某种可能性的推演。这种可能性实际上是将古代人类宇宙的“无限”崇拜压缩为一种有限表达。在当下,五彩缤纷的当代艺术作品中,也出现这样的压缩和推演,您如何看待这样的现象?

石虎:这已经不是在讨论艺术了,数字本身也是模糊的,是人的知性从事物中抽纳出来的一种理性,这种理性在人观的范畴中可能是合适的,但这个世界不仅仅属于人观,宇宙万类的自在性并不以人的知性为界限,至少艺术所探索的终极并不以人观的数字为界限,不然艺术就僵滞了,艺术道性所言的空象心神也就不存在了,我之所以不用手机,住在山村,就是为了接近艺术,人的自我终究要回归天地,艺术也总归是天地的产物。

石虎,《十八罗汉图》局部之七,  纸本水墨,400cmx148cm,2018

陈量:历史中绘画的种类,似乎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具有特定的主体、叙事和功能性,如中国大量的宫廷绘画、西方教堂的湿壁画等,这种或可称为“有限的绘画”;另一种是关于人类历史、思想、命运、宗教本源的自觉探寻之绘画,比如毕加索的《格尔尼卡》,这种或可称为“无限的绘画”。您的《共华图》《十八罗汉图》,在我看来都属于后者。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是对于无限的终极问题之思考和追问,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石虎:界定艺术是件很困难的事,更不要说分类。艺术属于心灵,不是心理。心灵魂息所连接的不只是现实事物,还连接着玄虚天神,歌者奥义书所言:艺术如果不与天神相关,他的头就要落地!画道的“道”字去掉了首就只有走,这就不成为道了。所以中国讲天人合一,也就是人神合一。人类自原始艺术便是人神不分,留下若多至今不为人解的玄秘,具有艺术永恒的魅力。因此艺术其实是人类学,人类不断发展的进程中留下不同的艺术作品,大体上与心灵和信仰相关,人类种族繁多,信仰不一,但是大家都有一颗心,艺术之所以相近,是因为共有一颗相通的心灵。我们这里(和平县)有一座六合塔,是心学家王阳明所建,至今还在,代表着多教合一,宣示了一种心学的统一,我认为王阳明的六合塔精神也是艺术精神,心学的高度将成为艺术永远的课题。

石虎,《十八罗汉图》局部之八,  纸本水墨,400cmx148cm,2018

陈量:十八罗汉作为东方宗教神圣,可以说,它是一种文化的镜鉴,似乎能反映出西方文明的一些问题。而中国绘画,尤其以中国墨线为载体的象式绘画,实际上彰显了人类文明的某种变体。那么,在您这里,文明是什么?它将何去何从?

石虎:佛说众生,即非众生,是名众生。十八罗汉名十八罗汉,并非阐释佛学故事,他直接彰显的是中国道性的美学传统,这种空相心神的纹象思维至少已有五千年,大量璀璨的出土文物可兹证明。它绵延不断,发展至今,一个博大精深的完整的东方美学体系,这是世界唯一留下来的象形汉字文化的艺术遗产,具有人类文化的未来启示,传承和创造,这便是文明。

石虎,《十八罗汉图》局部之九,  纸本水墨,400cmx148cm,2018

热点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