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容易困。

一个午后，裴春泉把门窗都打开，在书案边坐定，打算写点东西。

天气实在太好了。他想。

远处的山都绿了，看得清清楚楚的，外面的泉水汩汩汩的，是春天的活泼的声音呢，风吹过，松花晃晃悠悠地落下来，小书童扫了一下，又一下。

他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眯起眼睛，心里说，眯一会吧，就一会。

明周臣春泉小隐图局部

小书童听到细微的鼾声转过头来看的时候，裴春泉是一副老样子，连桌上的书都还没有打开。

“又睡着了……”小书童叹了一口气，不明白大人为什么总是这么爱睡。他不想睡，他想出去玩，可是，他还得扫松花哪。

以上，是周臣为裴春泉画的《春泉小隐图》，画毕，周臣在画面左下角，写下“东村周臣为春泉裴居写意”。

他特意在屋子外画了一弯春水，巧妙地把名字“春泉”藏在了画里。

明周臣春泉小隐图局部

“小隐”又如何表现呢？周臣也想好了——

老子在《道德经》上说，“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就让裴春泉隐在这人烟难到的野郊吧，放眼望去，四围茫茫的皆是山和水，惟一连通外界的，只是春水上这段窄仄的独木桥。

明周臣春泉小隐图局部

裴春泉不知何许人也。

平日爱睡的人，才会让人画别号写真图的时候，画上自己爱睡的样子吧——如果画师爱睡，当然也会画，泊云兄就画过几张自己的“美睡图”，周臣的弟子唐寅也画过自己的“桐荫清梦图”。

对了，唐寅也为别人画过《梦仙草堂图》，这张图现在还搞不清楚，到底是唐寅自己画的还是老师周臣给他代笔的。

画的也是一个“小隐于野”的隐士坐在书案前睡着了，据卷前跋“梦仙草堂”和唐寅的卷尾跋“晋昌唐寅为东原先生写图”猜测，这人叫汪东原。

不过这人睡着以后可没闲着，他的皮囊还困在屋子里，他的灵魂已经出窍，自在地溜达在云山之间了

明唐寅梦仙草堂图局部

“老师给学生”代笔听起来有点令人诧异。周臣是南宋院体一派的，教给唐寅的也是院体，但在周臣的时代，文人趣味的吴门画风正高歌猛进，风头渐渐盖过重视技法的院体画风，彼时被尊祟礼遇的，不再是技法高超的画工，而是以元四家为榜样的、能书能画的全才型艺术家。

曾刻苦临摹李唐、戴进、郭熙、刘松年的周臣生不逢时。《佩文斋书画谱》里说，唐寅比周臣出名，有人不解，别人告诉他说“周臣没有唐寅那样能书能画有才气，所以老师的名气比学生小”。

除了这是唐寅画的还是周臣画的搞不明白以外，还有人提出来陈鹤的《海樵先生集》里有一首《题汪东原梦仙卷》和唐寅这首题画诗一毛一样，又有人提出来汪东原生的时候，唐寅已经死了……所以搞不清楚。

但是天气这么好，我们还是不要搞这么复杂的考据话题了吧。

就问你一句，春天躲在屋子里出不去的时候，你是喜欢象裴春泉这样小睡一会呢，还是喜欢象汪东原这样这般灵魂出壳，天马行空地到处溜达呢？